天空灰蒙蒙的。风也是灰色的。窗外的几棵不名的树被吹得东倒西歪,一地飘零。
“他母亲也生病了,尿毒症,一个星期要去透析三次……”我刚推开门,就听到33床的护工正在说着什么。尿毒症?!“是的,他妈妈。可是他的儿子,唉……”我震惊了!怎么可能?她不是每天都风雨无阻地来照顾儿子,每天温柔细致地陪着儿子,每天寒风中送来可口的饭菜……我的心仿佛被什么猛锤了一下,生疼生疼。
记得他们来的那天,下着雨。母亲推着儿子,儿子坐着轮椅,轮椅的边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袋子。母亲看起来很苍老,大约七十多岁;儿子看起来挺年轻的,四十多岁,痴痴傻傻的。印象深刻的是母亲满头的白发和那深陷进去的眼睛。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头发湿漉漉的,一缕一缕地贴在纵横沟壑的脸上。生病的是儿子,心痛的是母亲。
“怎么会脑出血呢?”母亲说这话的时候很慢,眼睛空洞地飘向远方,一个字一个字艰难地蹦出。“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都半年了,快点好啊!”熟了以后,他的母亲偶尔跟我们说说话。
“砰!”什么东西又摔了。“额(我),不,不打,今(针),不,但,炼(锻炼)。”……他用他那含混不清的但很硬的语气向他母亲吼。他又在发脾气了。每当这时,他的母亲就轻轻地走向前去,轻轻地在他耳边说着话,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像拍着一个哭闹的婴儿。她的声音轻轻地,柔柔地。“吹面不寒杨柳风”,一池波涛渐渐平静下来。清楚记得,那次,他正吃着饭,突然猛地一推,顿时,饭菜洒了一地。他妈妈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佝偻着身子,默默地弯下本已直不起来的腰去拣拾那还没洒完的饭菜,仍是用轻轻的语调说:“儿啊,人是铁,饭是钢,你可晓得?不吃饭,哪有劲锻炼呢,不锻炼,你怎么能好呢?来,听话,吃一点,好不好?……”边说边用勺子猛地向他嘴里塞一口……
时光静静的,记载着每个人的悲和喜。有时,她看到儿子很乖,在锻炼,混浊的眼里像是放出光来,满是欣慰与喜悦;有时,我又看到她用她那弱小的身躯,瘦小的胳膊帮儿子翻身、洗漱;有时,他儿子睡着了,她就静静地守候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好像在看着一件稀世珍宝,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阿姨,你会好的。”我在心里默念。
冬天的早晨有冰。清早,我一拉开窗子,就看到一个白色的世界,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凛冽的寒风直逼进来。这么冷的天!我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一个熟悉的身影,远远地从大门外蹒跚而来,一走一拐,手上拎着一个饭盒,瑟缩着身子,花白的头发在寒风中肆意飞舞。不一会啊,就看到她进来了,先在门口用消毒液洗个手,把身上的雪花拍拍,再使劲地不断搓手,然后轻轻地走到儿子床前,轻轻地唤着儿子:大宝(她儿子小名),起床了,来,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快起来吃。顿时,一股可口的饭菜香味弥漫开来。那是妈妈的味道。想想,他母亲从家烧好饭菜,寒风,等待,大雪,公交,这一路,她起来多早啊!接着,就用她那苍老的树皮一样的刚搓热乎的手,轻轻地挨挨他儿子的脸,像是对儿子又像对自己说:儿子,快好呦,你要快点好起来呦,我们一起加油好不好?……不知怎的,她的声音沙哑起来。我看向她,她的眼里满是晶莹。她一看到我,马上就擦干眼泪,笑容又回到她那满是皱纹的脸上,片刻,如春风拂面,暖意融融。
“阿姨,你们回来了。”一声亲切又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接着就看到这个苍老羸弱的母亲吃力地推着他的儿子。我们赶紧上前,有护士帮推了进来。我看向她,满头的白发,满脸的皱纹,但一双混浊的眼睛里却透着不屈的灵魂。这是怎样一个伟大又倔强的母亲啊!想起有时中午她照顾儿子吃过饭后趁儿子睡觉就偷偷地走了(以后才知去透析),想起她脸色总是不好,想起她说要和儿子一起努力……“可怜天下父母心”,母亲,这就是母亲!儿子再大,在母亲的眼里都是孩子;儿子再傻,在母亲的心里都是独一无二的珍藏。一个七十多岁的老母亲,自己身患重病,还在默默地、无微不至地、全心全意地照顾着生病的儿子。为母则刚!哪怕生命最后一刻,也要撑起孩子的天!可往往是,又有谁能真正的明白“父母心”呢,等到终于明白,可能又晚了。
之后,还是经常看到她,满头的白发,满脸的皱纹,佝偻着身子,一如既往地、温柔地照顾着他那四十多岁的任性的儿子。
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
隔壁房间也有一对母子。儿子才二十来岁,是个很帅的小伙子,可是一条腿站不起来;母亲五十多岁,看得出来,岁月的风霜已经残忍地在她的脸上刻下一道道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印记。
她说,五年前,本是很幸福的家庭,儿子上高中,老公事业有成,他们还买了房子,可要不是儿子患上了一种很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这种美好会一直持续下去。她顿了顿,自此,他们就走上了艰辛的求医道路。孩子爸爸上班,每次都是她带着儿子拖着轮椅往返于南京、上海、医院,一住就是个把月。最后,实在没办法,做了关节置换。我说,那不就好了吗?好了,要好了就好了呢。她无奈地说。小孩自从生病后,整个性情都变了,不跟人往来,不与人讲话。以前多开朗、多阳光的一个小孩,现在,唉……她强忍住泪。她说,他不锻炼啊。是的,我就看见,好多次大家都去做锻炼时,他还在那睡着,不然就是在玩手机,或是在朝他妈发脾气,反正就是不去。朝他妈发脾气的时候,他的声音很大,很凶,很冷。每当这时,她妈妈就默默地退到后面,悄悄地看着他,偷偷地流着泪。过一会啊,她又上前,依然卑微地、轻柔地劝着儿子。有一天,我在走廊碰着她,她轻快地走着,笑容在脸上荡漾,就像寒冬的暖阳,照亮了冰冷的墙面。我会意,去锻炼了?她点点头,去了,去了!我也挺高兴,只要做,坚持,就有希望。她说,是啊,医院半年康复治疗,我是准备把家搬来啊。我说,那你过年回吗?她说,不回,孩爸也来,到时我们就在这过年。还说她们已经把在城里的房子卖掉了。是啊,希望在,梦就在。孩子好,一切都好!
不由地,我想起那位在新冠期间照顾自己64岁儿子的已90岁高龄的母亲。她独自一人颤颤巍巍的来到人人都谈“冠”色变的重症监护室,无所畏惧,只为照顾她的不幸被感染的儿子。“儿子,要挺住,要坚强,呼吸器不舒服,要忍一忍……”
当能进入病房时,她紧紧的贴住儿子的病床,紧紧地攥着儿子的手,一步不离的看着儿子。饿了就吃点泡面,困了就在床前眯会儿……
我想,这就是母亲,勇敢无畏,逆风而行,在孩子遇到危险时,哪怕是万丈深渊。义无反顾。超越生死。
那位七十多岁身患尿毒症每天无微不至照顾儿子的母亲,那个五十多岁辗转奔波、无限辛酸劳累对儿子永不言弃的母亲,这个90岁高龄在新冠期间照顾自己64岁儿子的母亲……
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的名字,叫“母亲”!
一个、两个、三个……
这样的母亲千千万万……
像风筝,你在那头,高高地飞;母亲在这头,远远地望。你笑,母亲笑;你倦,母亲是你永远的港湾。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生命不息,母爱不止。溪水流深,大爱无声。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但愿人间永远没有遗憾。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柔和灯光中,父亲那慈祥的面容,母亲那温和的呼唤依稀清晰起来。爱父母,爱生命!
太阳出来了,窗外的树,经过雪的洗礼,愈发葱葱。
整个世界暖暖的,融融的。
祝天下所有父母幸福安康!
年元月3日于合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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