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脑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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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3/15 1:46:00

甜蜜点(下)

文丨须一瓜

十三

戴忆果听到电话里是彭景的声音,大为惊愕惊喜:还没死啊你。

彭景出逃一个多月了。专案组布控天罗地网,也派员追往大连彭景老家。接到电话,一时之间,这个一贯以高速反应著称的技术女警察居然愣怔了很久,心头各种问题拥堵。戴忆果按掉电话,下楼,走到办公室院子空旷处的树荫下,重新打了回去。

狗命真贱!老丁还昏迷不醒。洪彦接上了小臂,几个手指头还有点僵硬。何大头的小腿粉碎性骨折,小脑进行性脑出血,也是一番痛苦折磨,算是基本痊愈了。你没事吧?

和他们比,我很好。

也是,不好你怎么救他们。车祸后,何大头就像换了一个人,阴郁寡言,但一心扑在工作上,关于你的通缉令,医院就建议发布的——你打算怎么办?

查出真凶。我没有退路。

难度很大。

是。最担心的是流动性作案。兴之所至,抢了杀了就走。

我觉得这也有可能。如果这样,你这种案子,只能等猴年马月的哪一天,突然案发,带出一串。

是啊,那时我的坟头草已经比人高了。

那你也只能节哀顺变了。做个不给组织添乱的优秀死人。

彭景笑。我想要现场全部勘察情况。

戴忆果沉默着。彭景喉头的紧张滑动,让这个敏锐的同学感受到了。

别干吞口水。你知道,我不可能整套弄出来。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跟你说说我的疑惑。

你说。

就现在的材料上看,要说你杀人,似乎也真没有大障碍。你自己也认了。只是我个人保留了一些困惑。我在现场提取了一个模糊脚印,没有入档。因为它既不能排除,也无法认定。现在,这足迹模型还在我的物证柜里。此外,关于死者的致命伤痕,我认为角钢斜劈不会形成那样的痕迹,切入角度比较怪。但是我说服不了他们,大家都倾向于凶器是角钢。当然,你自己也招供是用角钢劈的。

他们教我的。彭景说,这就是你的两点疑惑?

对,但是大家并不认可。也许他们和我,都在犯先入为主的错误。

你的先入为主是什么?

戴忆果笑:我错以为你不会杀人。

我就那么像杀人犯?!发我吧,忆果,那足迹模型,你先拍彩照给我,多来几张。还有尸检报告及照片。另外,现场勘验其他材料也给我,越多越好。

我想想吧。

谢谢你先入为主。但我还是需要自己仔细理一遍。

一天后,戴忆果开始发彩照给彭景。

两天后的傍晚,彭景打的去了湿地公园。

他希望在游客基本退出的时段里,去查看园区大门口的监控资料。湿地公园的后区坝头,也就是案发现场,他知道已经没有多大去的意义,因为这样一个两条命的大案,刑侦技术人员绝对会把那里翻得底朝天,那帮人,基本都是戴忆果那样的现场魔怔患者,是精微变态得一丝不苟的人。看看他们的现场照片、勘验记录和鉴定报告,他就有数了。但他有了自己的疑惑。凶手是怎么进入现场的?他是怎么跟踪受害人的?

按照审讯口供,他的陈述是:打的跟踪小鹿,到园区大门口,发现营运车辆不得入内后,他一路步行尾随妻子的车辆,通往后区(这有点勉强,但是审讯人员解释为前区游客和看月亮的人多,导致车辆慢行,易尾随)。进入后区,游客锐减,但仅有一条路通往坝头。彭景由车找到妻子,之后潜伏在隐蔽处。当发现男受害人出现并和其妻相聚于大坝断头端时,他随手捡起工地角钢,悄悄走近正在发生性关系的被害人。(为什么没有我的脚印?何大头反诘:你以为没有是吗?是啊,石坝都是风化的粗粒砂岩,石坝石缝里都是牛筋草,所以,你很安心,以为我们提取不到你的脚印,是不是?!)

彭景在村口拦出租车的时候,河豚正乘出租车回村。她一眼就看见了彭景,马上让司机掉头尾随。她感到非常刺激。聊天中确认彭景还会外出,河豚故意连续两天把车留在了芭蕉屋,但是把备用钥匙放在了电视机底缝隙里。如果彭景要用车,必定向她讨钥匙,只有这样,她才能知道房客的用车时间。

彭景确实很难抵抗汽车的诱惑,来去多么自由方便。但是,女孩出格的好奇心令他十分厌烦。开着她的车,说不准就被这个满大街监督广告的人发现,你不知道她会扯出什么幺蛾子,尤其像他这样处境危如累卵、命悬一线的逃犯。其实出门前,他还是巡看了一眼,发现桌上床上没有车钥匙,他还是走到了汽车旁边,摸了汽车一把。但他到底忍住了打女孩的电话讨问车钥匙的念头。也许正是这样谨慎过头的举动,再次救了他的命。

村口的彭景完全忽略了后面跟随的出租车。事实上,这一路出租车也太多了,彭景习惯性地回头看过几次,都没有注意那辆车和自己有关。

到达湿地公园广场式的大门口时,彭景看到保安亭外四五个门卫保安,一色的浅蓝上衣,暗蓝裤子。似乎在交接班,果然,离去了三个,还剩两个。彭景走了过去,托词和表情和前次在便利店一样,他觉得自己说得更诚恳了。两个保安看了他一眼,其中一个目光有点嫌厌,另一个年纪大的却显得同情,一听情况就渲染说,哎呀,昨天我看报纸,说有一个团伙,专门拐小孩啊!然后打残废分到街头去乞讨,讨不来就打!每天有指标的!

彭景沉痛无言。

那年纪大的保安看了一眼同伴说,哎让他看看吧,反正就那一天。说着,他就擅自做主示意彭景可以看了。彭景点头哈腰地快速查看。七点四十分,他看到了小鹿的车子,五十二分钟后,画面出现了忆果所报车号的*棕色宝马X5,也就是男受害人驾驶的SUV车。那车后面似乎有一辆跟随车,但是,后随车开到门口,还没有靠近电动栅栏,停顿了一下,就绕弯走开了。之后,是两辆的士车先后进入镜头,下来的都是两三个人。还有自行车骑行者、游客或本地赏月人,三三两两地不断进来,还有小贩。彭景把带子又倒回看,他怎么也无法看清那辆退出监控探头范围的尾随车,他不能确认它是否在尾随宝马,但是,它那个突然的闪退,让他不踏实。彭景又调出了拍摄整个大门的广场监控录像。他飞快地倒到那个时间点,在这个录像里,能换个角度看到尾随被害人宝马车的汽车,它明显有迟疑和退缩感,但最终它退出了探头监控范围之外。彭景设法放大细看,还是看不清车号,也看不清驾驶者。只能判断是辆银灰色的大众车。

看到你儿子没有?!那个嫌厌他的年轻保安是驱赶的口吻。

年纪大的保安看出彭景的沮丧,热切地说,哎你可以到新开的餐饮区北门看看啊,那边新装的探头比我们这里的高清。

年轻的保安:他在看个*!

彭景感到了他的强烈敌意,只得道谢告辞,往北门方向而去。就在他退出保安室的时候,之前出去的一个矮胖保安,不知何故又折

返回来,彭景低头搔脑与他交错而过。矮胖保安盯着彭景几乎停步,之后两次扭头看越走越远的彭景。彭景想自己一头乱发虬须,不可能让他看出什么。但他还是加快步伐,往北面大门方向而去。

矮个子保安还是想起了他。

作为湿地公园保安队副队长,杀人夜正好他值班,赶上了这个相当刺激的事件,让他在亲朋好友战友圈,当了好多天的主讲人。因为警察到场勘验他也一直忙前忙后,奉命代表湿地公园,提供了尽可能的属地配合。不知为什么,办案警员让他和值班保安参与了嫌疑人辨认。实际上,他们都否认见到过彭景,但他却由此认识了彭景。彭景的淡尾眉,高直鼻,还有有点单边耸肩的高大身形,都使他牢记。那之后他每次看相关报纸、电视新闻,他脑子里都有彭景的样子。当他从办案警察老吴那获悉杀人警察逃跑了之后,无论上下班,走到哪里,只要看见像彭景样子的人,他都疑窦丛生,怀疑是通缉令上的逃犯。办案警员回答他说,通缉令上没有悬赏金,不过,如果你真的抓到他,或者扭送到公安,肯定可以评上见义勇为,那个就有奖金了。孩子高考也可以加分。这个复员*人出身的保安副队长说,我可不是为了钱!我认人就是过目不忘!

彭景活该倒霉。当矮个子保安冲进保安室,确认嫌疑人查阅的是案发当日的监控录像时,他来不及呵斥手下,立刻用对讲机猛烈呼叫北门保安,描绘了彭景模样,他命令:“截住他!!给我拼死堵住!拿下!”随即给办案警员老吴等打出了亢奋的举报电话。可能对方反应不令他满意,他立刻又拨打,高声举报:杀人在逃犯!他已经瘸了!我认出来啦!他冲着办案警察和都这么哇啦哇啦地喊。三个保安顿时为这个意外的情况紧张兴奋得忘了给进出的汽车开门放行。两个进出的对车司机,彼此狠狠鸣笛。就在这一片混乱中,一个穿着高帮球鞋、卡其布短裤的女孩,拿着电话边走边说地走进大门,刚才她一直靠在保安室外墙上打电话,像是等人,也像是因等的朋友们迟到而生气。

一进大门,这个女孩开始在灌木道上飞跑。她身轻如燕,步履轻捷。往北门方向跑了一百多米,就看到了大步行走却一步一瘸的彭景。女孩扑过去一把拉住他,把彭景吓得差点挥拳揍她。女孩说,北门已经关闭,跟我来!

彭景恼怒大于迟疑,他一把甩开女孩的手。

河豚喊:我跟踪你啦!也听到你被人发现了!

女孩不由分说,拉起彭景就离开北门通道,踩着林间小道,折向湿地公园后区。彭景一时理不清思路,刚才在保安室,他已经觉察到危险的端倪,但他无法判断紧急程度,而他对这个女孩,厌烦中也有直觉的信任,所以,他听女孩的。奔逃中,彭景的腿越来越瘸,他怀疑裂掉的踝骨要碎了,他还是咬牙尽量跟上这个风跑的女孩。跑过木麻*小林子,也就是汽车断头路,在那个落满木麻*针叶的红土停车场前,隔着前面两大片干涸荒芜的莲花池,彭景已经看到莲花池对岸山路,也就是佛光寺山门下的路上,有多道强光手电光在交叉而来,惨白坚硬的强手电光走得比人群远,它们冲锋在前,横扫夜色黑暗。河豚却看到了那条断头大坝上有几个休闲的人影。她扭头看彭景的时候,也看到了莲花池对岸汹涌逼近的手电强光。

两个方向都有人扑过来了。

如果池塘有水,哪怕是化粪池,彭景也只能跳下去了。彭景也估计自己无法爬上前面的苦楝子树。回看前区来路,电筒光、人声哗动也在隐约显现。口袋只会越扎越紧,哪里还有退路和藏身之道?河豚似乎看清楚了险境,她左右看着,突然把彭景推往苦楝子树下的长椅,拽他坐下,她一把将彭景的白色无袖汗衫脱掉,铺在长椅前地上,随即把一瓶矿泉水倒在彭景的头发上,使之湿透,然后飞快地用手腕上的皮筋为他扎了个马尾。最后她一把脱掉了自己的上衣,内衣。彭景只看到透过树影而下的月光,映照了一对玉瓷般的凝脂乳房,几乎同时,他就被河豚揽拽下地。彭景自己也回过神来,两人默契地叠躺在彭景的白衣服上。彭景斜压着女孩,河豚抱住了彭景的头。彭景竖着耳朵谛听远方的动静,感受逼近的灯光。

……瘸子,你的心脏像击鼓传花。

彭景用脸侧堵压着话痨者的嘴。他想听各种正在逼近的声音。女孩把自己的嘴拱到

了他的脖颈空隙:你到底叫什么?

你不是叫了吗。

我说真名。

就这么叫吧。彭景感到自己正在松弛下来。他暗暗感动于这个没心没肺女孩的临危不惧。是的,也没有选择余地了,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女孩说,你再落到他们手上,估计要剁指头了。

嗯,可能会把我露头埋在沙滩上。如果我再不叫人来还钱,海水涨潮就会慢慢淹死我。

这个好玩啊。

唔……嗯。

面对着小路的河豚,看到手电筒光交叉逼近,她像考拉一样抱住了彭景,彭景开始吻女孩、深吻女孩。他能感到手电的强光鞭子一样抽在他裸露的后背上,抽在他街头艺术家的马尾辫发型上。几柱电筒光在他们头脸胸肩部交汇,似乎在识别,与此同时,河豚被电筒光惊骇得一声尖叫,半推开彭景,欠身似乎想看究竟,马上又惊恐羞怯地抱紧了彭景。男人似乎只能狼狈地埋头抱紧怀里的女人。几道手电强光,猛然僵住。它们曾经交叉在女孩美丽隐约的乳房上,这样的猝不及防,光柱们似乎也愣怔着回不过神来。沉寂的数秒钟后,有人一声沉喝:走!那几道手电强光,纷乱扫过长椅及苦楝子浓密树冠,缩撤了回去。

分三路搜!这边、那边,还有那边!

很快,强光手电光柱,往前区方向而去。

彭景起身,为河豚拿过衣服。根据经验,辖区派出所接到指令,会马上在湿地公园周边道路全面设卡,估计佛光寺山门通往主干道的路,已经有了关卡。而且,会有越来越多的警力被调度过来,地毯式地搜索也许马上就会展开。困在湿地公园里肯定不行,撑到白天只会更危险。看女孩穿好衣服,彭景拱手说,谢了,你赶紧走吧。

我带你出去啊!这里我从小就熟。

恐怕有点麻烦。你赶紧走。

河豚不再跟彭景说什么,直接拽着他就走。他们走过前后荒芜的大小荷花塘,走过通往坝头的路口,走过青石拱桥,走过石料堆。彭景诧异地看女孩把他带往佛光寺庙大门。紧闭的厚重大门边,一个侧小门突然开了。一名年轻和尚出来合掌:阿弥陀佛。

十四

李海山的暴亡,构成对李天禄的沉重打击,一直在延续。身体健壮几十年的李天禄,竟然病倒了,食欲废绝、卧床不起半个多月,日夜昏睡,起来就两腿虚飘,莫名暴咳至呕吐,有一天突然觉得天旋地转,即使躺下,一睁眼就天花板倾斜倒转。医院做了各种检查。脑部CT没事,肺部基本正常,有点肝肾囊肿,也不是恶性紧急问题,此外血压高、三脂高,前列腺钙化,不过是这个年纪人的正常毛病,但李天禄就是气息虚弱,他内心灰暗、脾气乖张。用他大儿子海狮的话来说,李海山把老爸的*带走了。

李天禄病倒的日子里,发生了多件让他心烦的事。

金龙公司说白了,就是打砸抢工地工程发家致富的。它们从事建筑项目工地的土方挖掘、回填、运输业务和供应沙石、砖的地材业务。其控制成本和利润的关键点就是节约土方运输成本,缩短土尾(卸土地点)距离。距离越远,成本越高。因为*府对土方车管理有疏忽,金龙公司就会把平整工地挖出来的土方,就近倒在附近的另一块地上。而这个地块的平整,也是金龙的,这样金龙公司就可以把土方量又算一遍钱,甚至如此继续腾挪,赚第三遍钱。也可能不是,那就是偷倒。这次出事,是李海狮看工地的小弟糊里糊涂,引导金龙土方车队把土倒在了青港“阿寇”承包的工业园大空地上。他们把惜售的白土竟然倒在“阿寇”地盘了。

白土就是高岭土。工地土方工程会挖出三种土,红土、白土、废土。红土挖出来,一般是卖给砖厂;白土要卖给土贩子。年度高岭土价格一直走高,金龙公司就很惜卖,挖出来都是存放在无人管辖的空工地。

再说“阿寇”。能够承建工业园这种大项目的,都不是简单属地村民。青港“阿寇”是比禄爷更资深的江湖大佬。所以,金龙遭遇了前所未遇的劲挫,人被打坏了一串,还赔了钱,那些惜售的高岭土也成了“阿寇”的货。*府的

工地承建机构,也一致要惩罚金龙违规胡干。反正,龙庭禄爷这一单,无论在黑道白道,在江湖上都是遭人耻笑的笑话。所以,金龙以吃瘪为终结。

紧接着,金龙差点又丢了一个工程总投入六个亿的工地的配套工程。对手还是青港“阿寇”。

这个项目不在龙庭村,实际已经在茂田区的恩留湾和青港区交界了。说起来已经离龙庭的根据地很远了,但是,势力正在坐大的李天禄,还是得到了这个工地。它的土地铲平、地材供应、重型机械、涂料防水都归属金龙公司。没想到,青港区的老大“阿寇”,竟然挑唆项目属地村民要抢回工程。老老少少村民抗议的队伍里,混着阿寇的精干手下,竭力阻碍施工,追打工人,反复推倒围墙,还用土方车堵住工地大门。禄爷之前有发过话,说遇到紧急的工地麻烦,可以先斩后奏。他事后自然会处理摆平。

那天下午,“阿寇”势力纠集了几十人在工地追打金龙工人时,禄爷被女儿宝船陪着,医院做脑部核磁共振检查,无法联系上。李海狮李海龙按照父亲曾经的指示,启动紧急程序,立刻调度人马、兵器、交通工具。海龙手下一个叫“姜宝”的,一个人就组织四五十个小弟,再加上其他“金刚”调度来的小弟,一票人马,手持白蜡棍和锄头柄,分乘四辆中巴车威风凛凛地杀向工地。

两拨人马就在开阔的狗尾巴工地上开战。不过,刚开始打一会,警察就杀过来了。双方各有伤者,“阿寇”那边有个家伙肝脏还是脾脏破裂了,有个年纪大的,耳朵给劈掉了。李海狮这边骁勇的带头小弟“姜宝”“宋三棍”被警察带走。最终,工地项目一分为二,这个预估至少一百四十万利润回报的大红包,硬生生地被青港老大“阿寇”抢走了一半。而且,从未有过的,“姜宝”“宋三棍”一直弄不出来。

李天禄一直认为,他的两个儿子,合起来不如李海山一个。这个事情,固然是老爸有话在先,但你不能不看对手是谁,就按老方子抓药。不过,他不得不承认,两兄弟也各有长处,李海狮天生虚荣好勇,横行无畏,这个愚忠愚义脑子简单的人,吸引了和他一样死拼敢打、肝脑涂地以为忠义的年轻人。海龙虽然年纪小,但天生一副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慷慨气度。他夸夸其谈,煽动力强,带的小弟,有难必帮。那些李天禄叫不出名字的,来自云南、江西、东北的各种小弟,他都尽力照顾,甚至他们父母开刀,女友人流,李海龙都几千、上万地给钱。这些年来,李海龙手下的几大金刚及金刚们手下的更多小弟,是一支特别能战斗的队伍。最后,按照两年后六百多页法院判决书的综述,那些聚众斗殴、寻衅滋事、故意伤害、暴力讨债、调戏强奸妇女的罪行,大多是老大海狮的人马干的,而开设*场、敲诈勒索、非法拘禁、放高利贷、收保护费,基本都是老二海龙的团伙干的。海龙这一串,好像女孩子都喜欢自动跟着玩。

李天禄自己就是嗜血打杀混出来的,暴力绝对是巩固江山的硬道理。但是,也许年事渐高,眼界略宽,野心也大了,年轻侄儿海山的模式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大。禄爷悟出,仅仅靠逞强好勇,赢不了大局。海山第一次出手,是在多年前的力挽狂澜。当时,因为违章抢盖楼,李氏家族和前来执法的城管中队直接开战,根本无视赶来的辖区警察与街道工作人员,一路追打得城管人员及临时工们落花流水抱头鼠窜;城管的车被砸了,中队长被打丢了一对门牙,满下巴脖子的血。最后的结局非常圆满,李海狮的两个外围小弟顶包被刑拘,后来判了点刑,他们的外地父母得到了不小的经济补偿;李氏合家大小、主力队员个个平安,李氏再强势抢建也无人敢过问,拆迁补偿基本落实;中队长被李家赠送了一对高档烤瓷牙,比原来的烟牙帅气,后来他和警察、街道工作人员一起,中秋节受邀到龙庭村参加博饼,大家不打不相识,成了朋友兄弟,一团和气,结下善缘。而这一切后面的推手,都是李海山。这样,结下善缘的人慢慢累积得越来越多,到这个地球上最大最圆月亮来的这一年春节,两瓶XO(四年前是蓝带)、四条中华、一箱西班牙橄榄油等配置的礼品包,已经需要多路小弟送往全市一百五十位有善缘的各类权势人家。不过,这只是“海山模式”的最低级运作。

李海龙奔进父亲屋子时,时间点就不对。

海龙在愤愤诉说与“阿寇”争抢工地失利后遗症,愤愤抱怨“姜宝”“宋三棍”一直搞不出

来,这让他在小弟面前很没有面子。这也是老爸你很没有面子了!海龙说,你得赶紧把“姜宝”“宋三棍”搞出来啊!大家都看着呢,外面的谣传已经夸张成李家四大金刚直接被铐走,龙庭李家根本不是青港“阿寇”的对手,再这样下去,名声坏了,别说外面的工地我们搞不到,恩留湾的那个围海造地的大工程,也会没有我们李家的份……傻小子说说说,没有注意到老爹刚刚在水池呕吐得满眼泪花、鼻头鲜红、鼻涕流淌。

李天禄就会想念侄儿海山。海山总是不慌不忙,他总是游刃有余的。再凶险紧急的场合,海山一说话,黑的不黑了,白的不白了,到最后人人心里一团和气做了情感底子。工地争夺战固然是打出来的,但是,如果各路关节都理顺润滑,哪怕对手的协议、意向书早已定下,哪怕青港的“阿寇”们再横,也未必是龙庭李氏的对手,他们捣鼓不出多大动静。说到底,还是因为海山已死,金龙团队又太恃胜而骄、麻痹大意了。

在这个时刻,李天禄接到分管市领导老林秘书小马的电话,简直就像打了一针强心针。这就是李海山最后一夜帮他牵的金线。不过,事情很小,只是那天晚上聊到了恩留湾的阳光高尔夫球场,聊到了打球对身体、对社交的各种好处,小地方初来乍到、喜欢运动的领导老林挺感兴趣的。小马秘书在电话里问,李董,方不方便约个场,带几个台湾客人略尽地主之谊?也让他们感受下本地的投资环境的成熟配套。

李天禄其实并不迷高尔夫。他是被李海山忽悠鼓动而接近“绿色、氧气、阳光、友谊”的有档次的GOLF生活的。毕竟大老粗一个,一看到高尔夫从人到景的阵仗,禄爷由衷自卑。为掩饰卑怯,在那里,穿牛仔裤的他,乱扔烟头,会更加高声大气、颐指气使。脾气坏、档次差、球技烂,这样,他在阳光球场的球童中,名声也不太好。传说李老板第一次到高尔夫会所,还披着里红外黑斗篷,这成为球童们停不了的经典笑话。要李天禄理解海山说它是难以抵抗的绿色鸦片,确实有点难。而海山囿于身份,从不敢放纵自己,要打也更愿意在外地球场打。有女同事问他为什么一手黑一手白,他说自己天生阴阳手,从不承认是打高尔夫晒得单手黑。海山的最好的成绩说是七十九杆。李天禄曾给海山一辆车用,海山谢绝,但去年海山生日,李天禄送了海山一套卡拉威球具,海山笑眯眯地收了。李天禄最好的成绩一百一十杆,永不破百,所以,他对高球没有激情,有时就是几个臭时髦的暴发户邀*,才下场。那些个废品大王、净水器老板和茶行、酒楼老板,跟李天禄水平也差不多,都是不分伯仲的烂队友。大家*得开心就好。而那些真正的房地产老板、金融富人、商贸大鳄、大企业主、高端律师,是看不上这些低端球手的。所以,在本地球场,人们基本看不到这叔侄同在的情况。要李天禄选择,其实他宁愿到鸡肠岛搓麻将玩扑克豪*一气。

秘书小马这个电话,让李天禄的低落的生命,忽然激荡,仿佛被充上了电。李天禄从头到脚顿时神清气爽,乾坤归位了,元气在回归。之前因为厌恶儿子嘴碎窝囊一把摔掉的咸粥,忽然又勾起了他的食欲。

小马叮嘱不要其他闲杂人员,所以,李天禄就亲自去约场次约球童。李天禄认真守护这条公关金线,假装自己也高球“吸*上瘾”,总之是尽心尽力,热情招待。其实,一场球打下来,即使用会员价,也是人均近千元。但是李天禄很满足,他觉得自己有了新的靠岸码头。这样一来二去的,李天禄觉得好像真的爱打球了,球技也提升了,最好的记录有过一百零七杆。他出现在阳光高尔夫球场*球的次数比过去多了。一些球童仍然在背地里嘲笑他姿势夸张、语气粗鲁,挥杆比杀猪还难看,整个一个暴发户的土鳖坯子。但是,球童汪李婳从不嘲笑他。如果他约到了汪李婳,这个天生带笑、实际淡漠的球童,也会全力以赴帮他赢球。禄爷就会给汪李婳很不错的红包。

十五

彭景一直在琢磨戴忆果发的现场资料彩信。

他对戴忆果的两点疑惑有本能的敏感,因为很清楚自己不是凶手,他的思路就会自动避开一些错误的歧路弯道。他询问过李海山的基本情况,看起来那是个八面玲珑、仕途青云

的家伙,没有明显树敌。他的妻子,案发时,还在老家陕西。调查也显示不出她有买凶杀人的必要和部署,也没有证据显示她有杀夫之恨。陕西妻子知道很多女人喜欢她丈夫,海山也一向对各种女人友好亲近,甚至连开发区里的保洁阿姨都夸他,这种情商高到随处浪费的人,连他妻子都很难替他把情爱界限划清楚。看起来这是一个温柔又有力量的男人,按理,这种人是特别能卫护自己的生活,不会给错误后果以机会。那么,是流动作案?是侵财导致的杀戮?的确不像,侵财案是没必要下如此狠手的,难怪何大头那么生气,这的确是侮辱警察智商的。

专案组不待见戴忆果采集的鞋痕,也是有道理的。现场是个户外的开放性公共场合,足迹纷杂,石头坝上,砂岩石裂隙里牛筋草横生,这导致了很多足迹残缺不全。而戴忆果放弃不下的这个鞋印,只有大半个,而且,它有顺时针向“拧痕”。“拧痕”是由于臀部的扭动,以脚掌为中心轴,向内或外旋转,使足迹的掌心部位出现“麻花状”痕迹。而出现“拧痕”的人,大都是腿或髋关节畸形者,正常人一般不出现拧痕。在没有其他证据呼应它的时候,这个足迹自然就被冷落了。而戴忆果一直不能完全舍弃它,是因为她认为,“会不会是你在置之死地而后快地愤怒出手时,有个身体的猛烈扭转导致?”

戴忆果总是以彭景为行凶对象,来阐述证据痕迹。彭景没好气地说,难怪何大头他们不理睬你。按这个残余足印的步法特征,如果我没有判断错,应该是十八岁到二十八岁的偏瘦女性。

戴忆果吃吃笑。那就是说,一个膝关节或髋关节畸形的年轻女人,一口气杀了两只野鸳鸯。

彭景无语。

彭景摆弄着戴忆果无人赏识的那只足迹石膏模型。戴忆果的判断是值得尊重的,但是,确实也很难解释。要赋予这个奇怪足迹案件意义,就必须设定足迹主人是个力量惊人的年轻女人,膝关节、髋关节畸形的人不可能完成这样的出手,那么就是运动旋转造成的“拧痕”,而一个充当钝器使用的角钢,需要什么样的体位和扭动,才能完成两下如此凶猛的斜面劈杀。连续两次?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有这么深仇大恨?小鹿不至于招惹这样的凶杀,那么李海山究竟得罪过多可怕的年轻女人?但这也一直没有证据支持。

绝对致命的损伤痕迹,确实也很伤脑筋。勘验报告文字是严谨的:具有棱边钝器物品所致切线伤,粉碎性骨折和颅底骨折。凹陷性骨折。从伤口照片上看,凶器的力量非常猛烈。彭景就把自己当凶手,想象了一下自己和受害人的体位关系。三角铁,也就是角钢在手,最称手的应该是纵向直劈,直截了当。横劈手法有点古怪,是受制于体位吗?如果他选择横劈,那只有可能是怕伤及妻子,但事实上,凶手还是给了小鹿致命的一击。这不是他想象的半张脸,而是耳后到颧骨缺失,颅底骨折。这是多大的爆发力啊。

彭景不喜欢河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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